漢代宣帝時期,顯宦以金、張兩姓為最著,杜詩因有“豐貂長組金張輩”之句,后世遂以“金張門第”來稱頌故家大族。本文所說的“金張”,則是近50年來研究北京歷史掌故成績卓著,其治學途徑又截然不同的兩位學人——金受申先生和張次溪先生。兩先生年齡相若,俱歿于60年代末期。以齒為序,先述金先生。
金受申,1906年生,原名文霈,字澤生,世居北京,滿族人。先生出身貧寒,力學不輟,自奉甚薄,畢業(yè)于北京中國大學,研究戰(zhàn)國諸子,著有《稷下學派研究》。30年代在北平《立言報》副刊撰稿,多寫北平風物。不久,《立言報》改為《立言畫刊》,每周一期,系綜合性文藝刊物,內容以京劇評論、劇壇軼聞、藝人生活、劇院廣告為主。先生獨樹一幟,在畫刊另辟“北京通”專欄,專述北京風土人情,上自朝章掌故,禮儀風俗,下迄三教九流、蟲魚花鳥,兼容并包,無所不談。先生之寫北京,多系親身探訪,得自口碑,訪問對象側重于中下層人士,車夫小販、工匠雜役,都在征詢之列。地點則茶館酒肆,冷攤小市,廟會戲場,野寺荒郊,無不涉及,有時雖也參考典籍,但不拘泥于成說,而自有其獨到的見解。
清初三番之一的尚可喜,后裔甚繁,金先生“北京通”對此有所敘述,好根據(jù)訪問尚氏后人尚紅生(世元)寫成,并記下他們的世系排字——繼、學、可、之、崇、玉、維、政、宗、昌、其、世、德、爾、祖十六字。平南王尚可喜為第三世,尚世元為第十二世,四大名旦之一尚綺霞(小云)本名德泉,則為第十三世。
30年代,金先生多與舊京文人詩酒往還,前輩如慶博茹(珍)、郭琴石(家生)、徐劍膽(濟)、張霈青(潤普)、張醉丐(裕椿)、壽幼卿(森)、徐石雪(宗浩)、王默軒(訥)諸位,同輩如景孤血(增元)、祁井西(崑)、段子立(鶴壽)、張慕雨(彬)諸先生,或在遠離鬧世的西直門外高亮橋畔,或在闤闠之區(qū)的西四牌樓沙鍋居中,七日一聚,聚則一壺酒、一碟肴,抵掌促膝,清言娓娓,上下古今,山南海北,至足樂也。一壺一碟,諧音“蝴蝶”,當時戲呼為“蝴蝶會”。
前記金受早先生治北京風土掌故之學,以訪問口碑為主,蜚聲史苑。與之聲望相頡頏的張次溪先生,專攻文獻資料,數(shù)十載精心搜求,節(jié)衣縮食,不遺余力,編纂輯佚,著作等身。兩先生的治學雖取徑不一,而春蘭秋菊,并佳皆妙,一切事物都是相輔相成,學問之道也是如此。
次溪先生名江裁,原名仲銳,1909年生,廣東東莞人。明末殉節(jié)的張文烈公(家玉)即先生遠祖。先生幼居北京,父篁溪公(柏楨)為康南海弟子,有別墅在左安門內,名張園。先生出自名門,畢業(yè)于孔教大學,又得當代名流學者王晉卿(樹<木+丹>)、陳散原(三立)、林琴南(紓)、趙幼梅(元禮)、吳北江(<門內+豈>生)、沈太侔(宗畸)、楚云史(圻)、姚茫父(華)諸老教誨,學業(yè)日進。先生于諸老中尤崇拜吳北江,其改名為江裁,即“取裁北江”之意。
張氏自篁溪公喜搜集北京史籍,先生承其遺志,網羅益力,琉璃廠、隆福寺各書店,內外城舊書攤,幾乎沒有不認識張先生的。先生收書不局限于北京史事專著,他如稗官野史、詩詞文集,只要稍與北京有關,無不積極物色。比如清乾嘉間俞蛟的《夢廣雜著》、張景運的《秋坪新德》,本是筆記小說,因為前者記有北京白云觀和財神廟,后者記有乾隆間京師名優(yōu),先生都視為秘笈,什襲藏之。再如各家北京竹枝詞,歷年的《都門雜記》,也都應有盡有。宣武門外爛縵胡同東莞會館,先生遠祖文烈公明末時曾住于此,300年后,先生亦居館內里院北房,自成院落,室內環(huán)壁圖書,可謂汗牛充棟。
先生在北京史方面的貢獻有以下幾點:
一為北京歲時風土的輯錄。先生博覽群書,擇其有關北京風俗事物者,依時令匯輯之,成《北平歲時志》。其中所引《舊京風俗志》、《帝京歲時紀勝箋補》、《北京軒(車+酋)錄》均系私家稿本,未經刊行。
二為北京戲劇史料的收集。先生輯有《清代燕都梨園史料》及其續(xù)編,收有前人這方面的專著,也有選自前人著作中有關戲劇的篇章,還有先生自撰的文稿。既是戲劇史料,又是北京的歷史掌故。
三為天橋史料的撰述。舊北京的天橋,一向被視為魚龍混雜之地。50多年前先生排隊眾議,與太谷趙羨魚合輯了《天橋一覽》,記下了天橋的滄桑,是極為難能可貴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