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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0年10月24日 星期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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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士釗與沈尹默



章士釗的詩

  長沙章士釗,字行嚴,號孤桐老人,一生寫文用文言,直至其90高齡。在10余年前出版的洋洋巨著《柳文指要》,仍以文言行文,不改初衷,而居然能夠出版。似此一生遭遇之隆,在中國文人中,亦只此一家,再無第二人矣。前曾寫小文介紹他寫白話詩,與胡適之先生交往。今又想到他與五四運動另一健將沈尹默先生的交往,雖新舊文學戰(zhàn)壘中不同主張的人物,而私交彌篤。

  章行嚴十七八歲即出人頭地,清末與太炎先生在上海辦報,后又到英國牛津留學,學習邏輯,辦《甲寅雜志》,鼓吹文言,1925年在教育總長兼司法總長任上,為女師大楊蔭榆事,與新文化健將戰(zhàn)斗白熱化,達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,被魯迅稱為“章士釘”。“三一八”慘案之后,營壘就更為清楚,沈尹默先生與孤桐老人早在1907年在杭州時,即有濃厚交往,1917年又因蔡元培、陳獨秀的關系共事于馬神廟京師大學堂(當時沙灘紅樓尚未蓋好)。陳獨秀因沈尹默之薦,蔡元培親自到打磨廠西口第一賓館拜訪,延聘到大學堂為文學長。章士釗與陳獨秀曾于1903年在上海共同辦《國民日報》,亦被陳延聘為大學堂圖書館長之職,這樣故人重逢,詩酒往還,過從甚密。唯孤桐老人雖學識淵博,才氣橫溢,而畢竟是官場中人,非學術中人,大學堂圖書館長,雖甚清高,當時工資有400銀元,亦不為少,而對一位想抓大印把子的人說來,仍視同首宿生涯,是不屑于長久為之的。因此,只在大學堂一年多,便棄之而去。他積極周旋于安福系、交通系各北洋政治幫派之間,去做總長了。60年前,1924年11月,段祺瑞組織執(zhí)政府,不設內(nèi)閣總理,閣員為安福系骨干龔心湛、李思德等。章士釗出長教育部,又因為置馮系人物薛篤弼為司法總長,薛拒絕入閣,章士釗又兼了司法總長,后來在北洋政府的各屆內(nèi)閣中,也是僅見的。因此以辦老虎雜志(甲寅雜志封面為一只老虎)而出名的孤桐老人,此時又膺了“老虎總長”佳譽,都人說起,也有談虎色變之感了。這時是他仕途上最得意的時候,總長公館在西四北街南魏兒胡同,大紅門外,汽車、馬車、包車不斷,真是風光一時了。而“三一八慘案”,就發(fā)生在他最得意的時候,他又是主要負責者,輿論自然集中在他身上。老友沈尹默也公開聲明,指其為罪人,要天誅地滅,表示與其斷絕朋友關系。

  孤桐老人是詩家當行,同光浚哲。在段執(zhí)政內(nèi)閣時,同光健將如樊山老人、陳石遺等都健在,安福系的王揖唐、段內(nèi)閣秘書長梁眾異都是詩人,后來做了漢奸,而當時則是與孤桐老人過從極密的人。北伐之后,孤桐老人再度放洋,遠走英倫,其《倫敦郊居寄人》詩云:

  廿載天涯去后還(丁未首到此邦,屈指已廿載矣)。郊園小小足舒顏。野眠獨息憐幽草,曉坐枯眉潤遠山。憂國不彈無益淚,讀書寧為有心閑,來禽怪少門前客,側目窗欞代疑關。

  逸塘有孤桐抵英有詩見懷奉訓通酬云:

  “羸顛項蹶本同淪,誰與神州寒亂源,閱世坐憐腸太熱,解嘲失哭舌者猶存。沉沉舉國方酣睡,惘惘思君欲斷魂。多少罪言今已驗,傷心何忍話前番!痹谡鹿峦┻h游英倫的時候,沈尹默先生仍在北京,當時南京教育部把北京工業(yè)、醫(yī)學、女子文理、農(nóng)業(yè)等國立專科學校,合并成立北平大學,30年代初沈尹默被任命為校長,但這個校長不好當,不久便辭職,索性連北大教授也不作,回到上海賣字過日子去了。此際孤桐老人也由英倫倦游歸來,息影上海,掛牌作大律師辭鋒敏稅,又有老虎律師之譽。知尹默先生來滬鬻字,遣書安慰之,大意云:昔時罵我者愛我,昔時愛我者害我,歷史如鑒,于今史辭去校長職甚是也。尹默先生得信后,感到其意拳拳,因而不僅前嫌盡釋,而且在上海過從更密,詩簡往還,幾無虛日矣。

  抗日戰(zhàn)爭時期,二人都到了后方。1941年,孤桐老人旅居桂林,遙寄重慶尹默先生《玉樓春》云:

  “幾多詞句情依舊,折盡風林無限悉。只緣知律眼前稀,說與前山客獨秀。別來總是愁時候,縱有燕翎書不就。一篇花雨獨思君,難問東陽先問瘦。”末句東陽指漸地及尹默先生別號“東陽仲子”!笆荨庇脤W絢瘦腰典,切人切事,押韻非常俏勁。尹默先生《答行嚴》云:

  “風雨高樓有所思,等閑放過百花時,西來始信江南好,身在江南卻未知;ü馊艘馊蘸ê,容我平生士不堪。說看江南放慵處,如君怎不憶江南。”勝利之后,二位又一同回上海,孤桐老人時往虹口海寧路東陽(原“洋”)街看望尹默先生,沈有《答行嚴過訪詩》云:

  “自笑居桓愛楚狂,歸來行徑卻平常;字同生菜論斤賣,盡取幽篁閉閣藏。慣會底徑遇趙李,劇談時復見劉王;煩君國說閑中事,已足人間一世忙。”詩中可以想見二人風度了。孤桐老人作古10年了,此文聊作紀念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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